每年春分一过,我就开始翻看日历。当纸页上出现“清明”两个铅印的墨字时,总会有几滴泪水滴落,每年当页的日历本上都会有几处褶皱的泪痕,好像这就是是开启某种通道的钥匙,指尖也总要在这处停留片刻,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豁口。从前总以为清明是场潮湿的告别,现在才明白,这是天地为我们开启的驿站,让那些跨不过忘川的思念,能顺着青烟袅袅的路径,找到归处。
外婆的厨房总在清明前夜活过来。我蹲在灶台边添柴火,看火舌把铁锅舔得通红。她佝偻着背和面,白发被热气蒸得蓬松,面粉扑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。“清明馍馍要揉进槐花才香”,她说话时眼角的皱纹里都嵌着笑。如今我站在自家厨房,案板上摆着从超市买的冷冻青团,蒸汽模糊了玻璃窗,恍惚又看见她踮脚摘槐花的背影——那时她总把开得最盛的枝桠留给我,说花穗像小姑娘的辫梢。
清明雨落时,石板路上的青苔会洇出墨色。记得外婆走的那年春天,我在老屋门槛下发现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褪色的手帕,每块都包着冰糖、山楂片,还有我换牙期掉的乳牙。雨水顺着瓦檐滴进铁盒,叮咚声里,忽然读懂了她生前总念叨的“留着当念想”。现在每年扫墓,我都会带块新绣的手帕,让细雨把针脚里的心事洇得更深些。
山间晨雾漫过碑石时,我会把三只酒盅斟满。给外公的那杯要倾斜着倒,他生前总说这样酒香散得快;爷爷的碑前得摆上象棋,虽然他从没赢过我;而外婆坟头的松柏总比别人家的青翠,许是我常来叨念的缘故。点燃纸钱时,火苗会卷走我写在黄纸背面的字,灰烬盘旋着升向云端,像她从前放飞的风筝。
暮色四合时,满山杜鹃都成了摇曳的烛火。我蹲在外婆碑前拔去新长的杂草,忽然有风掠过耳畔,带着槐花的清甜。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纸鸢的笑声,恍惚看见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风筝奔跑,身后跟着个挎竹篮的佝偻身影。青烟缭绕处,所有未说出口的“想念”都化作了山岚,而那些没来得及牵的手,终会在某个清明,被细雨重新缝合在时光的褶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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