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种的雨,浸透了重庆的褶皱。青石板缝渗出的潮气混着街角小面的海椒香,恍惚间撞回成都青石桥——外婆的竹篮盛满新摘的青梅,竹筷头蘸着豆瓣酱,在夕阳里划出金红的弧线。异乡人的脚步,在熟悉的川音与黄桷树影里,猝不及防陷进一片名为“乡愁”的软泥。
舌尖藏着的节气密码
儿时芒种前夜,外婆摘下院角青梅,井水洗得晶亮,封入粗陶坛撒上冰糖。坛子搁在窗台,随节气渗出琥珀色的汁,像农人在麦茬地里插下的秧苗,笃信时光自有回甘。如今重庆老茶馆里,盖碗茶的热气漫过竹编茶船,蓦地想起那坛梅子酒——同样是湿热里长出的智慧。红汤火锅翻滚时,毛肚七上八下地沉浮,竟暗合农人弯腰插秧的节奏。牛油裹着小米辣的辛烈,在舌尖织网,网住的不止故乡味,更有“夏争时”的紧迫——如农人抢收抢种,在重庆奔波的川人,雨季里脚步总快三分,似听见老家布谷鸟的催促。
轻轨载着乡愁穿楼而过
李子坝站,列车呼啸着洞穿居民楼。电梯井的玻璃幕墙外,山雾漫过金属扶手,模糊了现代与乡野的边界。这垂直升降的甬道,多像老家后山的青石板栈道——曾祖父挑担走过的路,如今托着异乡人上升时望江波,下降时遇墙角倔强的黄桷兰。暮色中的洪崖洞,千盏灯笼点亮吊脚楼的木廊,檐角铜铃随江风轻晃,与四川古镇的惊鸟铃如出一辙。脚下悬空走廊的吱呀声,敲开记忆里外婆家老阁楼的回响。原来钢筋水泥也会呼吸,梁柱向上攀爬的韧劲里,藏着川人“遇山开路”的魂——如芒种安苗时埋下的祈福石,根基深处,皆是对土地的敬畏。
市井褶皱里,乡愁正抽芽
磁器口老茶馆,铜壶冲茶的清响未变。竹椅上,公文包与鸟笼并立,似田垄边秧苗与草帽的和解。邻座老人用盖碗茶泡冷萃咖啡,穿汉服的姑娘直播插秧农事——乡愁并非标本,而是如节气般鲜活生长。轻轨站台,雨水沿玻璃幕墙淌成帘,雾中洪崖洞隐现如故乡晨雾里的竹林。芒种的雨落嘉陵江,也落异乡人心田,让收种的记忆在钢骨楼宇间悄悄抽芽。雨歇时,轻轨载满乡音穿楼,阳光忽破云层,在玻璃上勾出一道虹。
这便是芒种的隐喻——离合如花信,开落自有时;乡愁非枷锁,是山间藤蔓,沿节气脉络,在楼宇呼吸与市井烟火里,长出韧性的青绿。恰如此刻悬于山城的虹,与千里外四川田垄吮着雨水的秧苗,隔着山水,共赴一场生长的仪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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